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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2章 荒村驚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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呯的一聲悶響, 是陰鳳儀伸掌拍向面前書案, 震得茶碗一顫, 已經涼掉的茶水濺向四面八方。

“放肆!你和郁久閭襄星公主成婚, 不是你一個人的事,亦不只是李氏皇族的事,這是和約,是關系到大涼國運和千百萬百姓安寧的要務,你滿腦袋自私、輕慢, 還想著什麽退婚,有一點為國為民的胸懷嗎,對得起聖上和諸位先祖的教誨嗎?……”

語聲越說越急,漸漸呼吸也變得急促。陰鳳儀手握胸膛, 喘息不止, 擎起案上茶碗啜飲,倉促之間卻又逆了呼吸, 連連嗆咳起來:

“咳咳……阿娘也知你自幼有護國之志, 日日勤勉練功,只為沙場克敵,但是守護國家, 也未必要在沙場,而是各有各的職責所在!若是文官, 自當勤於政務,協輔帝王治理天下;若是武士,必當熟習武功, 奮勇殺敵;若是三軍統帥,當精熟兵法,指揮軍士大敗敵陣。你既是皇子,就當犧牲一己之私念,將自身命運,交與聖上安排!……咳咳,咳咳……”

“我知道了,阿娘,別說了。”

李重耳凝立一旁,廢然垂首,一雙修長有力的男兒手掌,無處施為,無處發洩,只能自己慢慢地緊攥成拳。

“你們都要我娶她,那我娶她便是。”

“你明白了?”

“不明白又能怎麽辦。一切都是聖上的安排。”

陰鳳儀長嘆一聲,餘音悠長,滿滿的都是無奈。

“阿娘累了,你退下罷。明日一早,傳宗正寺問問,看看聘禮備得怎樣。後日陛見……”

“……我要抖擻精神,大方應對,送聘禮,定婚期,乖乖地娶了襄星公主。”李重耳聲音生硬,一句句地接道:“我都知道了,阿娘,你放心罷。生在帝王家,凡事不由己,我已經懂了。該我承擔的,我會去承擔。”

陰鳳儀眸光閃動,在兒子面上細細打量一番,遲疑片刻,低聲道:“最近……翟笙笙有家書來。你若惦記,也可以去你姑丈府上問問消息。”

李重耳已經施禮起身,走到了門口,聞言停住腳步,微微怔了一瞬。

“不必。”

高大的背影,沒有回身,徑自穿過一重重打起的簾幕,大步走出猗蘭宮。室中只剩下撐著頭伏在案前的陰鳳儀,與侍立一邊的女官紅帛,深宮寂寂,再無聲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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滾滾濃雲,仿若高聳的樓宇,巍然遮蔽了整個天空。

距離日落尚早,天地間已是一片昏黑。冬風颯颯,吹襲山野,比嚴冰更冷,比刀子更淩厲。

漫長的官道上,早已沒有行人往來,偶爾有牛車、羊車或是馬匹馳過,個個行色匆匆,都忙著趕在天黑之前回城。

蓮生一手抱著一只竹籃,一手揮袖遮在頭頂,擋住劈頭蓋臉的凜凜寒風,奮力在官道上奔跑。

多虧今日機警,一早見天色不妙,便飲酒化了男身出門,不然這等狂風飛沙裏,那柔弱的女身豈不成了一只小螞蟻,別說行路了,立都立不住腳,隨時都能被狂風掀個跟頭。

手中竹籃,被她珍若至寶地蓋著一塊布帕,緊緊攬在懷裏,似乎比她自身還更怕失落。偶爾被狂風掀起帕子一角,露出裏面裝了小半籃的東西。

圓球形,深褐色,小小的,張著一瓣瓣的木片,像一個雕工精巧的擺件。

縱然在這曠野間,寒風中,蓮生也依然能嗅到木片間傳來的淡淡松香。

那是松塔。松樹的果實。

頂著凜冽寒風,踩著冰冷的凍土,自九嬰林中一顆顆拾來,足花了她大半天的時間。

“……給你十天時間,創制一款新香給我。確有進益,還是飾詞敷衍,一試便知!”

蓮生不怕考較,怕的就是沒機會。被東家交付了這樣的任務,胸中雖然也有一絲忐忑,但更多的是興奮,開心,勃勃燃燒的熱血與激情。天寒地凍,不吃不睡,哪裏難得住她?只要能制出滿意的香品,這點小小苦楚根本就不值一提。

又一陣寒風卷來,挾著淒厲的尖嘯、飛舞的沙土,迎面撞上蓮生的臉,仿若一記沈重的耳光,悶得她一陣嗆咳。擡手掩面的一瞬,竹籃上帕子被風吹開,最上面的一顆小小松塔迎風而起,剎那間飛旋著沒入頭頂黑暗中。

“哎呀……”

蓮生追趕不及,悻悻頓足。

平時也不是什麽珍貴的東西,撿來只能當柴火燒,但是此番卻是她冥思苦想,好不容易才想出來的重要香材,甘家香堂的庫房裏都沒有,唯有自己在九嬰林的枯枝裏翻來翻去地找到這麽幾顆。

她要做的,是一款能計時的香。

那薈香閣廳堂闊大,許多香博士的條案都擠在偏僻角落,離門窗甚遠,一眼望去看不到天光。制香卻是一門需要嚴密計時的活計,熬煉、揉合、晾曬……全都要計時辰。廳堂中央,原本設有一個巨大的漏壺,但每逢天氣寒冷,滴水成冰,便不能用。

後來將那漏壺置在暖爐上方,倒是不會凍住了,但被暖氣一熏,又蒸發成汽,計時甚是不準。計時不準,制香的火候便不好把握,全靠香博士自身的經驗,來斷定熬煉晾曬的時間,那可為難得緊。

蓮生想了個主意,要做一款計時香替代漏壺,以燃去的香品來刻度時辰。

要制一款能夠久燃的香品,倒是不難。甘家香堂熱銷的香篆、香印,以印模將香粉扣出不同印跡,要燃多久就燃多久,縱使想燃上幾天幾夜,將印跡搞得覆雜一些也就是了。然而若要計時的話,需要準準地按照預定的時間燃燒。

這幾天來,蓮生已經試過各種不同的配搭,甘松、零陵、茅香、麝香、丁香、降真、紫藤、藿香、茴香、沈香、檀香、丁香……燃起來都不夠穩,忽快忽慢,一炷香在一個時辰內,有的早已燃完,有的才燃了一半,還有的中途自顧自地熄滅了,徒餘一縷美妙的香氣縈繞空中。

是要你計時的呀!計得不準還有什麽用?

試來試去,終於想到松塔。

每年冬天拾柴草,內中經常會有這個東西。並不是什麽香材,但是燃起來也有隱約清香,雅淡如松脂,甚是好聞,煙氣也不甚重。最重要的是,這個東西很抗燃,燒起來又很穩,不似尋常木材忽快忽慢。

將它磨成細末,和入香泥,會有什麽效果?

回去試試,就有答案。

天色愈來愈暗,狂風之暴烈不減,這路走得,步步維艱。然而無論如何也要在城門關閉前趕回去,如今時已深冬,眼看著要下雪,若被關在城外過夜,不凍死才怪。

前方忽然一片燈火,在這黯灰的天地間,劃出一塊橙黃的亮色。蓮生一邊奮力奔走,一邊瞇著眼睛望去,只見一座小樓,巍然屹立,樓前懸掛的幌子,被風吹得絞成一團,撞在屋檐上劈劈啪啪地亂響,宛若燃著爆竹一般。

也無須細辨那幌子上的字,蓮生對這座小樓頗為熟悉,縱然在黯淡風沙中也認得清楚,那是楊七娘子的店。

到了這裏,離敦煌城大約還有二十裏,一個多時辰的腳程,勉強可以在城門關閉前趕到。

蓮生深吸了一口氣,正要發足狂奔,忽然又停下了腳步。

店面南邊的馬槽邊,拴著一匹駿馬,看著好生眼熟。

姿容雄俊,高大異常,四肢肌群健碩,遍體青花油亮。長長的鬃毛結成一排辮子,飛揚在獵獵寒風裏,一雙大眼卻安詳地望著前方,意態寧定,一動不動。

這……這不是碧玉驄嗎?

敦煌民眾,人人都知道碧玉驄,那是韶王李重耳的坐騎,日日都見那驕橫的殿下騎著它招搖過市。然而平日遇見,都是帶了鑲金嵌寶的一身鞍韉轡頭,頭臉上都佩了當盧,並沒有多少人識得它的真面目;而蓮生與李重耳比武,卻時常見到便裝的李重耳騎馬前來,一人一馬,皆無配飾,就是眼前這不引人註目的模樣。

如此時辰,如此荒僻地方,為何碧玉驄會在這裏?

蓮生瞪著眼睛看來看去,越看越是碧玉驄。這匹馬身份特異,絕無形影單只地流落鄉野的道理,它出現在此處,只能說明……

那韶王李重耳,應當就在店中!

望望四周,再無其它馬匹。風沙漫漫,四下裏連個人影都沒有,僅有店肆的窗口,透著搖曳的燈光。

真是奇哉怪也,就算沒有聲勢浩大的車馬隨從,起碼身邊也應該有一匹霍子衿的五花馬呀?難不成李重耳那廝又一個人跑出城來,連那輔護都尉都不帶?該不是又丟了玉瓶,或是……遇上了什麽更為難,更可怕的情形?

蓮生捏著下巴,左思右想,這心頭的好奇,越來越是難熄。

——————

店門閉得鐵緊,已經在裏面閂住。

“啪啪啪,啪啪啪……”

蓮生奮力拍門。窗內分明還有燈火,外面還拴著碧玉驄,閉店時辰也還未到,鎖門上閂是什麽道理?情形還真是越來越詭異,好教人放不下心……

“七娘子!七娘子!開門來!”

吱呀呀一陣門閂響。

蓮生一手攬住竹籃,另一只手叉在腰間,正待七娘子開得門來,便嬉皮笑臉調戲幾句,孰料門縫乍開,已有一股濃郁花香,撲鼻而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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